父亲节父亲只打我一次,一生对我三次道歉

1

年5月27日凌晨，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。

每次一想到这个日子，我的心都如刀绞般地疼痛！

那一天，父亲肚子痛，到乡村卫生所去看病，医生说是胃肠炎，于是输液。哪知两瓶液输完了，父亲仍然没好，医院，医生收留住院了，到晚上23点，父亲仍然没有好转，医生又叫父亲医院。

医院后，医生还没来得及对父亲进行诊断并进行抢救，他就已经停止了呼吸......永远地离开了我们！

想起与父亲爱恨交织的过往，几次提笔，竟无语凝噎，无法写下一篇纪念他的文章。当我一遍遍回首来路，竟是满满的爱意，然而父亲在世时竟察觉不深！尤其是当我忆起父亲一生只打我一次，却对我三次道歉的场景，情形历历在目，思来又一次泪流满面。

2

我从小就是男孩子性格。正是在“七八九、嫌死狗”的年龄，上山爬树、下河摸鱼、田里偷瓜、与人骂架，好像熊孩子干的事情真的干过不少。所以那次父亲的好朋友来找他投诉，说是我带着一群小朋友，把田埂上刚薅起来的野草全都又掀到刚插下不久的秧田里时，父亲竟毫不怀疑地相信了他。

那个傍晚，我和妹妹疯玩了一天后回家，在昏黄的灯下，一进门就听见父亲大吼着叫我们“跪下”的声音。

我吓了一跳，只见父亲瞪着眼睛、龇着胡子非常盛怒的样子，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。父亲指着我说，“说！为什么要把薅起来的草掀到光明叔叔的秧田里去！”

我说：“我没有！”

倔强的我哪怕是心里早已瑟瑟发抖，但表面也是一副宁死不屈的劲头，那膝盖更是黄金万两，何曾跪得下去！看到我犟着脑袋不理他的的样子，估计父亲怒气更盛，一个巴掌甩过来，五个短粗的手指印立刻就印到了我那幼嫩的脸颊上！

母亲见状，飞也似地冲过来，像老鹰护小鸡一样，一手护着我，一手怒气冲冲地把父亲推开，叫嚷着：“人家一说你就信了！伢说没干你打什么？！”

那一晚，在母亲的卫护下，我和妹妹早早就睡了。母亲和父亲倒是狠狠地吵了一架。

3

母亲和父亲言语不和，竟是早早就见了端倪，只是那时年龄太小，不曾留心。

小的时候，我其实是非常偏爱母亲的。因为母亲的行为和语言与我们更亲昵。有什么好吃的，母亲总是尽量留给我和妹妹。特别是年节时分，别人家桌上有的，我们家也不会少。尽管那个时候母亲每天都要到集体去挣工分，但她经常深更半夜还在为我们全家人纳鞋底。

母亲的爱总是表现在一言一行、一菜一汤、一针一线中，最是显而易见。

与之相反，父亲的爱却总是藏得那么深，再加上父母经年的争吵，年幼的心没有经历过世事，是看不清的。

父亲爱交朋友，经常打麻将到深夜才回家。他打牌也不精，常常输钱，为此家里的经济捉襟见肘。母亲与他吵架时，总说他是一个没有家庭责任感的人。

仅仅只读了个小学二年级的父亲也不精于计算，凭着泥瓦匠的手艺，跟着师傅承包了一些小小的工程，赚了一些小钱，也曾经因为一两个工程亏得鼻青脸肿。因为这，他没少挨母亲的骂，说他又笨又蠢。

在年幼的心里，母亲的语言就是孩子衡量世界的尺子，根本就没有能力分清世界的真相。我以为，父亲真的就是母亲骂的那个样子，我对父亲充满偏见，甚至跟母亲一样有些瞧不起他。

4

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爱是在一场闲聊中。

那是一个夏天，我家门前晒满了刚收割回来的谷子。然而，一场不期而遇的暴雨来袭，三五个邻居在紧张地帮我家把谷子抢收进门后，看着屋外的倾盆大雨，于是聚在一起聊起天来。

说起正在上高中的我成绩优良，父亲露出了骄傲的神色。他长叹一声，对屋里的其他人说道：“你们不知道哇，我这一辈子只打过梅儿一次，而且打错了，到今天都还在心疼！”

我非常惊异地望着他。

他继续说道：“那次光明来找我投诉，说是她带着一群伢把田埂上刚薅起来的草又掀到了他的秧田里，我没搞清楚就打了她一巴掌，把她的脸都打肿了。后来光明又来跟我说，其实是腊狗他们干的。我好后悔哟！”腊狗是我的小学的同班同学，因为调皮对学习不感兴趣，小学毕业就辍学学艺去了。

他转过头来认真地对我说：“梅儿，爸爸那次打错了！非常对不起你！”

有一股暖流从我的心中涌出，原来，我的爸爸他竟有这么疼爱我！第一次，父亲用他质朴的语言，毫无征兆地拨动了我的心弦。

5

年3月，我和妹妹合资10多万元把家里的老房子进行了翻修，父亲和母亲顺利地住进了漂亮的两层小别墅里。

同年7月，我在《荆州晚报》上发表了一篇散文，那是我第一次在有刊号的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，妹妹在得知后第一时间买了当天的报纸，回家读给父亲母亲听。父亲听了合不拢嘴，说：“我就知道梅儿，从小就蛮执著！”母亲则说：“把工作做好就行，休息时间还是休息，别把身体写坏了。”

又过了半个月，大约是8月份，我专门回家看望父亲母亲。

饭后，母亲收拾厨房的当儿，父亲又与我聊起了往事。他很自然地又跟我说：“真的，梅儿，你小的时候又聪明又乖，爸爸那次不该听信了光明的话，打了你到今天都还在心疼！”

我望着父亲慈爱的双眼，竟不知如何回应，内心早已是暖流如注。

6

年5月19日，就在父亲去世前7天，我在电话中听说父亲高血压犯了，正在住院，于是赶忙从武汉起程回去看他。

在镇卫生院的病房里看到他时，正在输液，声音宏亮地与病友们谈论着天气，我的心终于放了下来。给他看病的是我初中的同学，医院的骨干医生。他对我说，主要是父亲平时不重视高血压，没有按时服药，所以这次反应厉害。这次住院将血压降下来后，就按时服药，应该没有大问题。

父亲的精气神也都蛮好，我觉得同学的话可信，在按期给父亲办理了出院手续后，我把父亲接回了家。

5月23日，是我从老家返回武汉的日子。返回前，我又与父亲聊起了天。

父亲给我讲起了他小时候15岁没了父亲，一个人带着瞎眼的奶奶过日子的辛酸经历。爷爷在世时，也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农民，虽然也很想送他去学校多读几年书，但无法兼顾一大家人的生活，不得不早早就给父亲寻了师傅去学手艺。

他说：“爷爷虽然去得早，他是对得起我的，他尽了力。奶奶眼睛不好，我带着她一个人过日子，直到跟你妈结婚前去世，也完整地给她养老送了终。我也觉得没有愧疚。”

我们聊起了很多过往的事情，末了，他一转弯又说：“梅儿，爸爸这一生只打了你一次，打错了，心里疼了很长时间，就这一次对不起你！”

在那一刻，我望着父亲斑白的头发、佝偻的身影，眼角湿湿的，竟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
7

我再一次忆起了，那一年，我中考没有填报志愿，是父亲牵着我的手，从教委办走到县长办，再到松滋市第二中学校长办，终于为我办好了学籍。

那一年，我19岁，脚板上长了一个鸡眼，是父亲带着我去做手术，之后又气喘吁吁地背着我走过几里路的山岭、汗流浃背地回家。

那一年，我上大学，他到荆州工地上打工没有时间给我送生活费，打电话叫我到工地上去拿，我在满是脚手架的楼房里找到了满身满脸水泥灰尘的他，递给我元钱。

那一年，我参加工作，他专门到单位去看我，还带我去见领导，希望我得到领导的照顾。

那一年，我调动工作到省城，他第一时间帮我……

而我呢，从高中起就经常跟他吵架，嫌弃他打麻将不顾家；经常跟母亲一起指责他没有家庭责任心，觉得他又笨又蠢；他不幸染上传染病，我对他没有同理心。

8

如果，我知道，那一天竟是我与父亲今生今世永的离别，我无论如何都会告诉他：“爸爸，您是父亲，生我养我，送我上大学，在人生最关键的时候总是在帮我，在我有一丁点儿进步的时候都在为我自豪，您已经做得很好了！”

如果，我知道，父亲在他生命的最后三日，竟然还在为几十年前的一次误打事件而惦念着对不起自己的女儿时，我一定会安慰他：“这件小事女儿都已经忘记很久了，您不用那么耿耿于怀！您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女儿！”

如果，我知道，父亲就在三日后与我永别，我一定会深情地拥抱他，告诉他：“爸爸，我爱你！”把那多少次留在嘴边而没有说出来的话，大声地而明白无误地告诉他，让他感受到来自于女儿的深情与厚爱，冲掉过去所有的争吵与埋怨！

如果，我知道，父亲在我走后三天就会因病去世，我一定不急着回武汉上班，医院检查身体，防病患于未然。

9

然而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如果。

所有的如果都不可能成为事实。

回忆今生今世与父亲的父女缘，竟是我，对父亲有太多的对不起！其实那声对不起应该由我来对父亲说。

是我，不应该只是站在母亲的角度，对他横加指责；是我，不应该不知感恩，没有用心去聆听一个文化程度不高、又想将全世界都送给自己女儿的父亲的心声，没有用耐心去理解他的辛酸与孤独，他的悲伤与无奈！是我，不知天高地厚，用不切实际的高标准、高期待去对待他，没有用同理心去抚慰他受伤的心灵！

10

年6月19日，是父亲辞世后第22天，也是父亲辞世后的第一个父亲节。那一天，我打开手机，满屏都是感恩父爱的语言和视频。从来没有在哪一刻，让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这个节日的纪念意义，但在那一刻，我知道，从此以后，我竟真的是一个没有父亲的人了！

我悲中从来，眼泪不自觉倾盆而下，从早到晚，一刻也没有停过。由于悲伤过度，眼泪始终没干，我的眼睛竟在不知觉中感染了蜂窝织炎，为此做了三次手术。

当我躺在手术台上，医生用刀划开我的眼皮一次又一次帮我引流其中的脓液时，我好害怕我的左眼从此就真的瞎了！我想，我就要用自己的一只眼睛向父亲赎罪了！

父亲！说“对不起”的应该是我呀！

可能是父亲的在天之灵仍然不愿意让他的女儿受苦，大约半个多月后，我那非常严重的蜂窝织炎在经过手术、吃药、输液后，终于好了，眼睛上竟也没有留下疤痕。

11

如今，四年时间飞逝，又一个父亲节如期而过。

当我抬起头仰望天边的繁星，多么希望父亲就是天边的那一颗最温柔的星星。“当天边那颗星出现，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，有多少爱恋只能遥遥相望，就像月光洒向海面。年少的我们曾以为，相爱的人就能到永远……”

李健那首《假如爱有天意》仿佛又响起在我的耳边，可如今，我们都只能听到融化在风中的叹息与思念。

父亲，您的一生没有愧对女儿，愿您在天堂安息！